聯合國商店-蔬菜雜貨

11月 14, 2019

異鄉荒漠中的幸福驛站

採訪/王南昕

在沙漠裡，要如何把綠洲生出來呢？從人口稠密的中壢往海邊方向走，要花費半個多小時的車程，才抵達這個客家小鎮──新屋。新屋是一個少有公共運輸工具抵達的濱海聚落，地方人口老化，如同一般鄉鎮有著熱鬧的一條街，能滿足基本生活機能。越南姊妹高紅絨，就在新屋這唯一的菜市場裡，撐起了一家東南亞商品雜貨店── 異鄉荒漠中的驛站。

這間店跟一般菜市場攤販一樣沒有店名，位在菜市場入口不遠的地方。高紅絨夫妻承租了走道左右兩邊面對面的兩個攤位，來客不論從哪個方向走，總會被吸引上門。一間店要在人口基數不多的經濟體裡生存，最好是複合式的多功能商店，而非大都市那樣專業分工的型態。於是夫妻發展出兩個店面，靠牆的這一攤賣東南亞雜貨，走道的那一攤賣新鮮蔬菜，這是菜市場經營管理學的草根智慧。

為什麼要在新屋硬撐起這樣的店，而不是跟其他人一樣在中壢開店？紅絨姊提到，在她開店以前，住在新屋、觀音一帶的越南姊妹們如果要買家鄉味，都必須開很遠的車到中壢才買得到。因為發現大家這樣的需求，才會想要要新屋創業，希望提供同鄉的姊妹們方便。

靠牆的東南亞雜貨販售外籍朋友最習慣吃的零食、做菜用的香料，還有移工們需要的電話卡等等。雖然不像大型連鎖東南亞超商那樣應有盡有，卻能讓離鄉背井的朋友，至少有個市場的小角落可以買到生活必需品，這些商品就像減緩思念的「止痛藥」，如果還有買不到的冷門貨或是奢侈品，就只好進城裡買了。「ㄇ字型」店面的不大，為了兼顧坪效和基本需要，三面牆擺滿了商品，同時走進幾個人便顯得擁擠。

靠走道的新鮮蔬菜部門，不販售其他店家常見的本地蔬菜，大部分都是各色東南亞蔬果，幾乎都是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，有很大片的葉子、長長細細的葉子、紅褐色的葉子...... 。紅絨姊如數家珍地介紹，這些可以煮肉、那些用來包越南粽子、有些熬湯才對味，對我們生活在東北亞漢文化圈、只會用蔥薑蒜三種香料的人來說，在這些琳瑯滿目的植物面前成了麻瓜。紅絨姊說之所以賣這些東西，是因為丈夫原本就有自己種菜的習慣，後來也在家裡種植自己熟悉的家鄉植物，她心想既然同鄉姊妹都有需要，不如加減拿來賣。

由於是越南姊妹開的店，客源有不少同鄉人，但由於店裡有賣印尼、泰國、菲律賓等地的商品，因此來自各地的移工、新住民朋友都會光顧，也包含一些喜歡異國料理的原生在地人。這間無名的菜市場攤商，成了新屋附近外籍朋友們的聚集地，也因此在銀貨兩訖的商業行為以外，多了溫暖的歸屬感。許多人因為大家口中的「高大姊」而來，紅絨姊關照每個朋友，逢年過節辦辦聚會，邀請這群「異鄉客」到自己家裡吃飯、烤肉，來自各地不同國籍的朋友齊聚一堂，交換生活情報，更是情感的流動。

紅絨姊的經營形式也因應市場需求慢慢演進，從一開始只有雜貨店，到後來兼賣蔬菜，自己的親妹妹有一度租下隔壁店面作美甲美髮，後來因為經營考量才又搬到市區。現在的店裡，也有其他越南姊妹寄賣的小東西，像是銅板價的簡單涼麵，除了自己的生意，這裡宛如為新住民孵化小生意的窩。高大姊持續調整店的型態，跟這個市場慢慢磨合，在市場中找出存活空間，和自己所能承擔的責任之間適當平衡。原來，在沙漠中要做生意，不是賣賣涼水就會有顧客，只要用上很多很多心思，綠洲將回報以奇花異果。

問到紅絨姊是在什麼機緣之下開這間店，她沙啞地、小聲地說了兩個字：「車禍」，語調和音量說明了一切。紅絨姊來到台灣的初期，一直都在家當家庭主婦。在兒子還小的時候，突來的車禍，奪走她原本的平順的生活。她在醫院裡休養了七年，出院之後，由於行動不便沒辦法到工廠上班，於是決定自己開店一搏。車禍奪走紅絨姊的行走能力，奪走她原本正常可以輕易地控制聲帶的能力，儘管如此，車禍並沒有奪走她的意志。

要將客戶從在中壢大賣場消費的習慣，轉到社區的小店，本來就不是輕易的事情。經過紅絨姊兩三年打底的辛勤耕耘，慢慢與客戶建立關係，累積成稍具規模的驛站。坐著輪椅的紅絨姊平時負責顧店，有越南籍的客人時，會負責招呼客人，並幫忙越南文和華語翻譯，丈夫則負責整理貨品、把東西上架。時間久了，客戶也不只是客戶，大家都把紅絨姊當自己的親姊姊，建立了與行動不便的紅絨姊互動的默契，熟門熟路地幫忙紅絨姊拿東西，像是在自己家裡一樣，曉得紅絨姊說話很小聲，會彎腰來對話溝通。

紅絨姊表面堅強，但聊到車禍時越南的家人如何心疼時，便稍稍低頭輕輕流下無聲的淚水，不再多談。幸好現在有個孝順的兒子，也在這裡建立了幸福的家。兒子目前讀高中，會講一點越南話，假日也常到店裡幫忙。勤勞的客家丈夫，除了早上在市場顧店，家裡的菜園也照料地好好的，種植許多蔬菜、香料、果樹，還養些雞，每個季節都有不同種類的蔬果收成，也有新鮮的雞蛋可以吃。此外，先來後到的同鄉朋友形成緊密的生活圈，經常相互陪伴，過年聚會從不孤單，生活樸實就是滿點的幸福。(1943字)